人生是一条狗

北北

人生是一条狗

    在清醒的时候，我拒绝与纤纤谈哲学问题，在喝醉的时候也是。

　　不同的是，在清醒时我想谈也谈不出什么所以然；而在喝醉的时候，随口而出都是“哲理的碎片”。

　　哲理的碎片一说，完全是纤纤一已的看法，我不以为然。我讨厌哲学，因为我不是一个深刻的人。我只想做一个凡人，一个有趣的人，如此而已。

　　我常常会约纤纤到一个固定的酒吧喝酒。在很多人看来，跟一个女孩看看电影，跳跳舞，逛逛街，欣赏一下郊区的黄昏都是挺明智而浪漫的选择；喝酒，似乎不是什么高雅的作为。尤其是像我们那种喝法。

　　之所以选择喝酒，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几乎找不到别的沟通的方式。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在我清醒的时候。她是个深刻的人，我是个肤浅的人。在我喝醉的时候，她仍然是个深刻的人。而我，会醉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需要补充的是：她的确非常的优秀。她能够出口成章。我们在一起默默无语地行走时，她突然会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看她，只见她呆立着，表情激动，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知道，她又沉醉于自己的诗的意境里了。

　　在这样的状态中，她对外物是一无所知的，她的精神早已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在人们的眼中，她在那样的状态下，如果嘴角再流下点白色的诞液，就是一个比较完美的白痴了。

　　我只好回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装作漫不在乎地打量着往来的人众。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人们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

　　三分钟或十分钟或半小时之后，纤纤会全身颤动，猛地打个冷战，恢复人形。然后就会迫不急待地给我朗诵刚刚做出的诗。

　　她的诗做得都特棒，几乎每一首我都认为是百年不遇的精品。然而我却绝不赞成她把诗拿出来在大街上读。

　　比如她的一句诗写道：芙蓉姐姐\扬起\一张\油汪汪的大脸，表情\像\师太一般\清纯！

　　我就认为写的很好，可是这话在人流往复的街道上读出来就太煞风景了。

　　所以每次她从诗境中走出来---如果她是在街道上走进诗境---我就会觉得异常的痛苦。我不是因为难堪而痛苦，而是因为在人们的眼中，她天才般的诗句会被看成极其庸俗甚至下流的。这才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这也是我宁可与她在酒吧独坐的原因。

　　我们在喝酒的时候，基本是不说什么话的。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奇怪的是， 我们都不会觉得尴尬，心里反而觉得很平和。

　　通常情况下，她不喝酒，只喝饮料，陪我。

　　通常情况下，在喝到第七杯的时候，我才会主动开始说话。

　　其实我是个言论欲特强的人。照张贤亮的说法就是：言论欲跟正常人的性欲一样，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舌头就会一直坚挺着。

　　我以前发泄这种欲望的时候喜欢找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十八九岁，正是容易对人产生崇拜的年纪。我会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黑的侃得让她不得不相信那是白的，然后伊会双手托腮，眼光迷离地盯着我。然而这一切对纤纤却没有用。

　　纤纤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丝睿智，一丝嘲笑，仿佛我做的一切小把戏她都可以看穿。每当我欲望勃发，夸夸其谈的时候，她就会安静地坐在那里，以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脸上是不易察觉的微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的欲望受到了重创，舌头勃起得也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会变得结巴。我只好耸耸肩，闷头继续喝我的酒，MD，跟聪明的女孩打交道太累了：(

　　我网名叫"渐入佳境"，很适合说明我喝酒的状态。在第七杯的时候，我的状态最好。这时，我会忘记我本来的身份，沉深地坐在那里，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思维闪电般地迅捷。只有在这种状态，我跟纤纤的思维是可以达到一致的。

　　也就是在那样的状态，纤纤问起我：人生是什么？

　　人生就是一条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纤纤皱着眉，明显是认为我在装酷。

　　因为你一生要围绕着很多东西转。金钱，权利，父母，师长，领导，朋友，晚辈，社会，家庭，政府，人类，和平，战争。它们吸引着你的注意力，消耗着你的精力，然而这些，未必都是你真正想要的。

　　果然有点哲理的味道哦，纤纤得意地说。她说我喝醉的时候说的话是"哲理的碎片"，并总希望我也能意识到她判断的正确性，可惜不幸的是，我在清醒时，对醉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我已经醉了，大脑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说话的人不是我。这时候我说的什么怎么能跟我扯上关系呢？

　　那么你说，人生是一条狗，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活着，只是为了去吃那块出现在海市蜃楼里的骨头而已。我们为了那块骨头疲于奔命，一直到死也吃不到它，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完美的，谁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甚至很多人活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说人生是条狗，那人又是什么？

　　人当然也是狗。有的是温顺的牧羊狗，有的是自高自大的看门狗，有的是摇尾乞怜的流浪狗，有的是阿谀奉承的巴儿狗，有的是供人驱使的猎狗，有的是自以为神的哮天狗。其实都只是被欲望驱使着的狗而已，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们用各种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越想证明就陷得越深，就越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那你呢？你也是一条狗吗？

　　我不是。既然我已经能看透这一切，我就不是了，所以你现在看我，只是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什么也不去追求，甚至是女朋友。至于我想要的，很多：纯真的爱情，无邪的童真，肝胆相照的朋友，识才重才的伯乐。然而有吗？没有。我因为没有追求的目标，所以不去做任何追求。所以，我只是活着而已。

　　你的语气很颓废哦，这样不好。

　　在这样一个荒谬的时代，逃避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那，既然人生和人都是狗，那狗又是什么？纤纤微歪着头问我。

　　我凝视着她认真的眼神，觉得聪明人笨起来真是要命。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纤纤的脸突然变得飞红。看来她意识到自己所问问题的愚蠢了。

　　狗就是狗，一种生物而已，它咬了你你就要去打狂犬疫苗，如此而已。

　　然后我就继续喝酒，她继续用吸管抿着饮料。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赵打来的。老赵是个“掮客”，干些类似于“对缝”、“皮包公司”的活。

　　佳境吗？快到我这儿来，有活。

　　什么活？

　　替财神写两集《武林外传》的本子，五千块呢，你快来？

　　一万！我斩金截铁地说。

　　 …………你怎么了？以前都这个价的。

　　一万！

　　六千吧，你快过来。

　　一万！

　　六千不少了，差不多你两个月的工资了！

　　不用废话，一万！

　　你以为你是王塑啊？七千！就这么说定了，你快来。

　　一万！

　　你干脆去抢好了，以后别想老子给你活干！老赵愤怒地挂机了。

　　什么事？纤纤小心翼翼地问我。她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像个男人。

　　没事，惶豕返鹱趴楣峭芬?瘴摇?/P>

　　我的思路被老赵的电话打乱了，再也想不起来要说点什么，只好与纤纤离开酒吧。

　　要分手的时候，纤纤突然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想去你那儿。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色情的东西在蠕动。

　　我很淡漠地说，今天我不方便，周期性的，一个月两天。这个月是今天明天。

　　纤纤的神情显得很失望。

　　我知道她是在勾引我。她之所以勾引我，只是想证明她可以勾引我；她也可能真的会跟我上床，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仅仅是证明自己可以勾引我而已。

　　在她勾引我的过程中，我是微不足道的。换成B或者C，她也会这样做的。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只不过方式不同，这是她的方式。

　　我看着纤纤撅着嘴，一言不发地离开，瘦瘦的背影楚楚动人，不由得伤感起来。

　　我多希望她认真地来勾引我，这样，至少也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值得勾引的人！

　　我踉跄地往住处走去，手机又响了，老赵的声音。

　　咳，在哪儿呢？

　　路上。

　　来我这儿吧，这活儿虽然很多人想接，但我们合作这么久了，我信任你，还是你来做吧。

　　给我多少？

　　别这么现实好不好？

　　给多少？

　　嗯……八千，多一毛也没有。

　　一万！

　　…………

　　…………

　　你狠，妈了个8的，你来吧！

　　我微笑着挂了手机。一万块钱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但我还是在努力追求它。我也只是一条狗而已。我跟纤纤说我不是狗，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即使我在喝醉的时候，也忘不了美化自己，这是种优秀的素质。与其他人相比，我的高明之处只在于我能看清自己是条狗。我没理由嘲笑别人，再聪明的狗也仅仅是狗。

　　鲁迅说过，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所有人即将闷死的时候，清醒的人是最痛苦的；如果清醒的人居然想要把别的人喊醒，则是残酷的。我在屋子里醒来，看看沉睡的人们，只是同情地笑笑，一翻身，假装睡去。

　　我伪装得那么像，以致于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痛苦。

北北

这篇文章写得诙谐幽默，却又笔锋犀利，揭示出社会人群的“狗”性倾向，有较强的哲理意味，每个人都应该懂得自身是处于何种环境，修炼出自身的境界，即使社会潮流是可悲的，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来涵盖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