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时光漫船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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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梦见了一个小女孩，齐耳短发，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蛋筒冰激凌站在草丛中照相。
她把嘴巴向下撇着，唇边还有一小块奶渍。看着镜头，表情那么严肃。
我走过去对她说，宝宝笑一下好不好，笑一下照片拍出来才能好看啊。
可是她还是不笑，也不说话。她就那么不快乐地拿眼睛瞪着镜头。
笑都不笑一下……

 

零

最近常会想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照片上面齐耳短发，眼睛又大又亮，常会在夏天的时候穿着粉红色的棉布连衣裙去公园照相。那时候还处在可以被亲切地称为"小公主"的年纪。头发不像现在一样曲卷出烫发的效果，它们有些偏黄，稀疏而柔软，会乖顺地贴在脑袋上。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夏天的时候可以吃掉很多支蛋筒冰激凌，喜欢看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那样的年纪，也会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在玩闹时一不小心就把膝盖摔破了皮。

那是一九九三年左右了，我会因为和自己同在一个幼儿园的表弟中午不留下来睡觉一个人觉得害怕而躲在被子里偷哭；会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楼下的小朋友玩而待在家里看童话书；会因为看到天上的星星那么小而以为全宇宙最大的星球是地球；会提出爸爸为什么不生小孩的傻问题；会因为死了一只小鸭子而哭到喘不过来气的地步。十四年前的自己，真是个有点傻有点沉闷的小家伙。

现在这样的小孩应该很不讨巧吧，但是我为什么那么怀念呢。当初拍过照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我多想去看看啊。看看那里还有没有我熟悉的身影，笑起来明眸皓齿的安静的女孩儿。无论是小学时的还是中学时的自己，无论是快乐时还是悲伤时的自己，我都想要遇见。我想走过去抱一抱那个一年比一年沉默的姑娘，我要祝她身体健康祝她快乐，要对她说，别担心啊，因为不论发生怎样的事都不至于死掉，还在 2007年好好的活着呢！
没错啊，我现在在2007年好好地活着。只是在十九岁时，有那么一点点因为想念自己而伤感。

 

壹

小的时候，梦想除了要当科学家外，还会在脑子里偷偷想着"有一天可以不做数学AB卷"。

小的时候过生日，对于礼物想要收到当下好看的礼物外，还会在心里默默许愿"这一个月都不用做数学AB 卷"。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要把所有的记忆都放在数学AB卷上，被形容成数字符号和图形组成的童年也不显得夸张。在刚上学的时候爸爸就对我说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当别人在公园、游乐场、父亲的自行车上，开心的吃零食、玩耍为今后的生活记载下美好的童年记忆时，我都是埋头趴在桌子上乖乖地做卷子。那时周末要做卷子平时也要做卷子，刚一有空就被爸爸带去书店和大学校园。爸爸是多想我能够成为发光的金子啊！可是在那个考不到 100分就不是好女孩的年纪，我虽然做了很多题，却也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脑筋不好和粗心得不到满分而挨打。

"一点也不想做"，"想看动画片想去书店"和"我最讨厌数学了"，这些被一点点储攒起来的想法，因为无法释放，常常会把身体里的撑的都是气，挤得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流。实在是没有少哭过的，因为不做卷子或偷看后面的答案挨打时哭过的眼泪，是流到天上去了么？变成了积雨云，慢慢地飘过来，飘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时不时地下一两场雨，青苔随即悄然而生，就那么显眼的扎在记忆中，无法忘怀。

是三年级寒假的一天下午，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照例留我在家中做题。其实一个字都不想写一题都不想动，小孩子的心已经随着外面纷扬的大雪而飞掉了。不想出去打雪杖，也不想去蹋一踏新鲜的白雪，就只想对着窗外静谧的世界发会儿呆。那时候并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有感而发，只是因为书本上的那句"瑞雪兆丰年"而心生好奇，趴在窗边对着外面的一片白皑皑的世界发散思维。下雪的时候真是美妙，天空灰蒙蒙的，你能够听见落雪的声音。那种静态的宁谧美感不仅可以慑住人心，还可以让你强烈的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下雪的世界是只属于自己的。洋洋洒洒地写了篇千字的散文之后，小小的松了口气，这下可以交差的吧，我是因为写作文才没有写卷子的。

虽然后来那篇文章被老师鼓励拿去报社投稿，但我也非常清楚的记得那天爸爸回来后阴着脸毫不客气地说"晚上把卷子写完"的样子。我跑到洗手间去偷偷地哭了很久，心里面全是委屈和难过。

是不是这样才为后来不愿学数学而埋下伏笔呢。在中考因为理科考的一塌糊涂，而把总分从重点高中拉下普高的时候，我有那么一段时间一直在想，要是当初像小学一样坚持练题，会不会结局就是另一个版本了。

前因后果串连出心中的一个洞穴，不断有风吹得呼呼作响。那一块就这样空掉了，好像现在市面上根本就看不到我当初做过的卷子一样，是一段被擦掉的时光的凭证。那么即使我现在想要去讨厌造成我枯燥童年生活的罪魁祸首，也因为它的消失而无从下手。真是奇怪啊，我居然会感到难过了！做错很多，错过很多，那么多的人和事在我们奔向它的时候却无影无踪了。是因为我还太年轻了么，生活有更多的东西没有交付于我呢。

 

贰

十几年来人的成长是多么伟大的事，这么辛苦的过程中丢失了多少美好的东西啊！现在被保留下来的儿时乐趣，也就只有喜欢看动画片和童话书了。幸好现在还有些童话和动画是成人也可以看的，是只有成人才看懂的。是因为这些片子才让我成人之后的生活过得不会太僵硬和麻木，像撞子一样诚实地敲响了童真那座落满灰尘的钟。

前段时间再一次看了《岁月的童话》，三十多岁的妙子回忆自己小学五年级时的点滴。像是学不好分数除法啊，在班里女生和男生分派别啊，会出现一个能力个性很强让自己有点羡慕和讨厌的女生啊。这些故事会不会很多女孩子都经历过呢，因为我把她们放在心上时会一下子觉得亲切和温暖起来。

记得最清楚的是妙子表演话剧时被大学的话剧团看中邀请她参加演出，却被父亲的一句"我们家的孩子不当戏子"而拦了下来。其实我的经历和她也差不多啦！

小学时的六一儿童节学校有文艺汇演，虽然是清一色的唱歌、跳舞、小品，但毕竟是属于自己节日的狂欢，因此很受期待。老师会挑选一些学生来跳舞，因为在节日那天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所以被选中的人除了开心外也能在他人羡慕的眼光中感到骄傲。

我只有一次被选中，欢心雀跃地排练，却在拿到服装的那天出了点意外。橘黄色的小背夹和超短百褶裙，给一群小孩子穿真是很可爱的。可是当我把它拿回家时却被长辈训斥了。"怎么可以穿这种不正经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变成小孩子了"，最后也是以一句 "我们家的孩子决不当戏子"而告终。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参加过任何文艺演出，甚至只是在班级的元旦会上，我都会因为游戏中受到类似于表演的惩罚，而感到尴尬和不知所措。所以在看到妙子躲在屋子里听到母亲以自己的名义礼貌地谢绝后把头埋到双臂里，开始还会笑着她的孩子气，却在过后渐渐感到眼睛酸涩得要流出泪来。我知道的，那份不解和失落像一场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一直到把全身都慢慢淋湿了，心里面之前还在跳动的火苗终于熄灭了，烟味呛得人心肺弊闷。
现在想起来是一直受这种思想染指至今，也因为这种严肃的家教而致使个性终不可逆转地定型成为他人口中的"沉闷""冷淡""无趣"，有时想一想自己真好似秉承了父亲的样子，像解放期的知识分子不苟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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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父亲年轻时经历了黑暗的文化大革命，那个恐怖动乱的年代，他和所有的知识分子一样被扣上"右派"的帽子下乡农作。他成绩好，可以上很好的大学，想要做一名传知授学的教授。可是平反回城后爸爸却因为家庭成分太高，不给上大学留在工厂当工人。这一辈子他都没有开心过，一直沉默着，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只有自己最清楚。
所以他总会说，你们这个时代是多么幸运，每个人都可以公平地创造财富展示自己的价值。
政治斗争带来的社会大动荡可能是因为那时我们的国家还很蒙昧，五脏六腑还未发育成熟。可是现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也出来了，生态环境破坏，就业压力大，贫富差距大，只是倚仗时局稳定的大背景，迈出去的每一步同样也很艰难啊。前方有很多路，却因为有这么多路而在选择时茫然地不知所措。那是你一个人的森林，黑漆漆的要怎么走出去呢。哭泣是一个人的，欢笑是一个人的，坚强麻木都是一个人的。行走的步伐与信念在孤独中变得越来越缓慢和虚构，只知道要走下去，机械的走下去。至少没有死掉啊，反正不能够死掉的。
初中生活开始后似乎昭示着美好的日子也结束了。怎么都不想学的数学在一次考了72 分被父亲痛打一顿后，幼稚倔强地自作主张放弃数学。可是这只是导火线啊，我并不是因为被父亲打了一顿就真的不学的娇气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在每次看着笔记本一点点饱满起来，提起胆子去找那个曾经把自己骂得很难听的老师问题后，名次还是会被数学拉到三十名以外，就觉得很吃力。这世上真的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你不能要求什么，因为上帝是别人的。连带着理化一块下水，像卫生纸掉进水里一样，湿答答的一幅提都提不起来完全没救的样子。
常常会在妈妈看完成绩后听到"我根本就懒得理你""还学什么学，只能浪费钱""你都不觉得羞耻啊"这样的话，这些话压迫着心脏、压迫着神经、压迫着还在成长的心理。甚至来不及大哭一场就被人放弃了。想起来就觉得惊痛，那一枚不小心吞下去的核梗在了胸口，将压抑嵌在心上，是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的惆怅。
那时叔伯家的孩子虽不在一个城市住，但都是因为名牌大学毕业拥有非常体面的工作，被当作我的学习目标被父亲以"你看某某"的句型挂在口中。而姨娘家的孩子与我年纪相仿，成绩更是好的出奇。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又因为当时外公健在，于是理所当然每年过年都会在一起吃饭。那是一年中我最害怕的时候，当大家聚在一起报告成绩时，表弟表哥永远都是年级前十名，而我呢，毫无希望的是班上倒数。就是这样的差距啊，所有的人都比自己强，之间的差距远得怎么赶都赶不上。新衣服又能怎样压岁钱又能怎样，我只想在角落里站着，没人发现我是最好的。
而今表哥在西北工大表弟在中科大，说出去的时候常会在别人吃惊后听到一句"为什么你会和他们差这么远呢"。就像妈妈在高中时对我说的"你是这个家中最差的"。好像掉进深不见底的沼泽，黑暗恶臭的泥沼是绝望是自悲是这么多年来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最下面去仰视别人。被拽住的手脚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最后被吞掉再也喘不过气来。
在大学里我努力着让自己强大起来，得奖挣奖学金好像周围就有了光亮。但其实那么微弱的光亮，让我自己都不肯承认。因为别人太明亮了啊。那些胜利在取得时并不会太高兴，只是觉得松了口气，总算是前进了一点吧。也包括我一直努力着的写作，虽然它现在还不像样，不过人生的路还很长，我想要长久得写。
慢慢写总会好起来的吧，慢慢做总归会有收获的吧。慢慢地，希望父母能够高兴，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还是有能力的。生到像自己这样的小孩是有点不光彩，却并不是那么那么倒霉的。
就像城市里天空中的星星，在晚上是因为你看不见而已，但它们还是在那里闪光的。

 

肆

听说巴伐利亚拥有全欧洲最蓝的天空，是上帝最眷顾的地方。就像人生的黄金时段一样，不知道头顶上是否也会有这样十全十美的天空。纯粹的色泽，涂抹在视线中而落下清凉的泪水，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欢喜。
生活就是这样摇晃的片段，光阴从罅隙里切出冷艳的光。一个反射，让你看见大雨滂沱时溃烂一地的花朵和雨后色彩艳丽的世界。我们在其中隐忍着进退，当想起来要回身时，四季的枝梗已经遮盖了不曾改变的容颜。
终于明确了自己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在为此付出努力时对迟迟不来的希望，会焦灼难过得哭起来。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在成长的这条路上，我为什么走的那么茫然和难看呢。我时常在想起自己未来的样子，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今天自己在做什么呢？其实只要是向着谦虚、诚实、奋进去倾注所有努力，不论未来是个什么样我都会接受。因为它至少让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都像棵树一样从未停止过旺盛的生长。
我们有多少路要走，就会有多少困难，经历多少坎坷才会提炼出多少坚强。就像电影里说的，人的一生哪会十全十美啊！在回家的路上你永远不知道在那里等候自己的是谁。十岁、二十岁、四十岁、六十岁，从熹微的晨光到迟暮的夕阳，我在梦魇中窥视经年里生长的葵花，在泥土中盛开灿烂的生命。
那一日我梦见三十岁之后的自己带着一个我熟悉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她蹲下来对那个小女孩说，宝宝你看见了，像这位姐姐一样，拍照要有表情才会好看的。
我想我的表情，应该还算快乐和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