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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城寓言 苏妄言
半年之前,念羽到异地开始寻找新生活。 到达火车站,问询售票员去A地的车,得到的是含糊不清的回答。于是他便买了一张不明目的的车票。匆忙背上一个六十升的黑色登山包去往候车室,十分钟后,列车缓缓进站。随拥挤的队伍进入火车,安顿好行李,然后坐了下来。 在经过一个高地,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窗外的树木田野不停的向后退去,是种留恋故地的姿态。念羽拿出放在口袋的车票,票面写着“流城”两个字。这是他从未到达的地方。 人群开始变得嘈杂。 听见人们谈论是非,炫耀彼此,急切的显露自身。他本意介入交谈,但实在索然无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荷尔蒙的腥躁味,这让他感觉呼吸不畅。车上人们面目涣散,阳光从窗户透进,更显苍白的疲态。 他从上衣口袋抽出CD耳线塞到耳朵,闭上眼睛。CD机外壳漆色已磨得面目全非,音质却不错。这是两年前逐飞送他的生日礼物,但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记得初识他是在一个炙热的夏夜,在嘈杂的酒吧,一种尖锐的电子乐从台上表演的乐队传来。念羽看到逐飞在角落疯狂的扫弦,表情镇定自若。演出结束后念羽走入后台,看到逐飞嘴里叼着万宝路,正从容的收拾行李。他走过去,说,我想请你喝一杯。逐飞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走过。我没空,他说。 那段时间,念羽一直呆在房间里听一张七十年代美国西部的摇滚专辑,这是在他走遍这座城市所有音像店后从逐飞手中购得的。 晚上,念羽一个人又去了那间酒吧,这次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吉他手。台上已经换了另一个不知名的乐队,弹奏出的曲调毫无激情,让人昏昏欲睡。他放下手里还剩半杯的鸡尾酒,起身离开。 在酒吧后面是一条延伸至海岸的肮脏道路,类似于死人的食道。他慢慢走到这条路的尽头,那有一个店铺。他拿了黑魔,然后付钱离开。 沿着海岸一直走着,拆开烟盒,抽出一只点上。海风袭来,夹带着夜色的清凉。海面上安静异常,幽暗的海水已经睡去。万家灯火,沿着海平面寂静绽开。顺着海岸望去,他发现一个人正坐在逼仄的角落,脑袋埋没在双膝之间,面前摆放着一大堆CD。 念羽走到他面前,一张张的挑起来。这个卖CD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来,念羽发现这个人正是逐飞。 是你?念羽有些惊诧。 怎么,我们见过吗? 在酒吧里,听到过你的琴声,弹得很不错。你怎么没在那里继续表演了? 鼓手走了,乐队不欢而散。我们本就是临时凑合的。 念羽看了看手里拿着的CD,说,这张市面上难得买到。 我也是从朋友那弄来的,还有很多,不过都没带出来,有兴趣的话可以和我去看看。 也好,我时间很闲。 逐飞起身收拾行李,念羽紧随其后。再次折回来这里的那条肮脏道路,穿过一片闹市,来到一座古老的房子面前。也许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其间也结合了哥特式的风格。 打开大门进入,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摆钟,一眼便能识别他的年色沧桑。摆钟之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内容是一个坐在悬崖上哭泣的机器人,上方则是画纸原本的苍白。右方有几排檀木椅,左侧是木质楼梯。拾级而上,有三扇门,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推门而入,能看见一张大床,床头CD凌乱的散落一地,门后有一把亮丽的吉他,是当时在酒吧演奏时看到的。一个桌子放在床的对面,桌面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之上摆着一盆白兰花,几瓶啤酒和一包香烟。然后逐飞叫他过来挑选...... 这时候火车进站,人们将行李卸下准备下车。他看了一眼手表,到达第一站用了三小时。
天边夕阳将云彩染得通红,人们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步履难行。 在站台一个女子和男人保持着一个身位进行谈话,眼神里透露着安定。她拉进和他的距离,微笑着伸出双手环住男子,手指在脸上触摸,然后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一对老人,相互搀扶,慢慢坐在长椅上。他们眼中有希冀的光芒,也许是等待他们的孩子从远方归来,从这辆火车上回来。他们不慌不忙,在嘈杂的人群里慢慢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他知道,这个姿态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有手握文件行色匆匆的路人,这是城市中大多数的一类人。朝九晚五,夜夜笙歌。在极不稳定的社会潮流之中苟延残喘。为下一刻能酒足饭饱,奔波忙碌。或许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能明确定义自己的所作所为。城市是能让人盲目的。 这时候又一批乘客进入火车,看上去都是营养不良的表情。他闭上眼睛,希望这辆火车能尽快到达目的地。 对不起,请让让。从拥挤的人群中传过来一声略微嘶哑的女声,让念羽感觉非常独特。他略有惊诧的象人群之中望了过去......
莫蝶提着大包的行李拥挤在出站口。 对不起,请让让。一边说着,一边往外挤。然后在出口处,她看到念羽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她挥手。 我等你七年了。蝶。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停留很久的。你知道的。 先到我那住段时间吧。 好,谢谢。 接着他们便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仿佛这里并没有他们来过的痕迹。 念羽将莫蝶的行李安置好后,她进去洗澡了。然后穿着浴袍打开床头的音响,震耳欲聋的金属乐覆盖她的身体。很快她便睡着了。 凌晨三点莫蝶醒过来。他带她去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小吃点吃了些当地的食物,然后她叫了两箱啤酒,开始慢慢喝了起来。 喝过八瓶,莫蝶略显醉意开始呢喃。七年前,这个闯入他生活的女子,亦是用这种语态和他说话。她的脸上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他知道,她的心确实苍老了。 念羽背着她,走过沉睡的街道,回到居所。 晚上莫蝶在洗手间疯狂的呕吐,他起身披着一件外套走过去。她浑身无力的坐在地板上,头发凌乱的遮住双眼。她说,我发现我逃了这么多年,本质上却又是什么都没改变。然后泪流满面。 不,这只是事实的一方面。你的心变老了。说完,念羽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静静等待这天地在莫蝶的哭泣中醒来。念羽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心有惊触,却也无能为力。虽然他知道自己能改变的有很多。 伤口是她掀开的,最后把它交给时间来愈合。她走的时候,义无返顾。 翌日醒来,莫蝶已经离开了。桌上留有一张纸,上面一张写着八个字:继续动荡,静默有时。
仅仅是对你有些好奇而已。念羽说。 嫣于是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念羽知道,事实上并不是好奇,以往经历的人事已让他对外物兴不起什么关注了。嫣带给他的是来自内心的震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更说不清为什么无缘无故帮她搬好行李,并且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你是不是做了并不想做的事,就象刚才你帮我搬行李? 虽然被她一眼洞穿,但念羽还是微笑的说,其实我是觉得你和我的一位朋友有些相似,是声音。 她笑。我以前当过地下歌手,最近改行当摄影师了。地下歌手的声音大都不会太嘹亮的。你的朋友也是干这行的? 不。她只是一个旅行者,随遇而安。 其实我很欣赏那些在路上的旅行者,四处漂泊,无忧无虑。 有些却不是这样。他们走在路上的动机仅仅只是逃离。 你是说你朋友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确定。
嫣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村庄,说,你坐的这趟列车去往哪里。 流城。
毫无印象。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去到何处吗? 我仅仅只是为了找寻一处取景的地方。 为了拍出最好的作品? 或许。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淡定。 念羽亦问过逐飞,你是为了得到最好的结局而离开吗。他当时很坚定,说,我欠她一个承诺。 他的女人,念羽不曾见过。当时他组建的乐队在那个城市已经非常的走红。作为主唱和鼓手,自然担负起这个乐队的作品创作。每天呆在烟雾缭绕的地下室和其他成员讨论音乐作品,吃着泡面应付饥饿。身体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终于在某一天,他倒在架子鼓上。送进医院检查,是胃出血。虽没什么大碍,但是对于答应过的那几家唱片公司的邀约是肯定要取消的。逐飞倒是并不怎么担心,每天躺在阳光充足的滕椅上,气定神闲。 休息一段时间后,逐飞继续他的演唱。他的女人在看完逐飞在那个城市最后一场演出后便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对他说,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念羽问他的时候,他强忍住泪水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对念羽说,我要去找她。 他送逐飞走的时候,逐飞从包里掏出半张画,画有很明显的损坏力度。内容是深蓝夜空里放肆绽放的烟花,却又象是一个个旋涡。而其下的内容已经被扯下了。他告诉念羽,这是一则寓言故事。
他抬起头,嫣正望着他。发现自己的失态,于是说着抱歉的话语。 想什么了。嫣问他。
我的一个朋友,以前搞乐队的。 哦,是个怎样的人呢。 太专注音乐,后来把身体给搞跨了。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自己的那个承诺。 是因为承诺而离开?嫣的表情看上去有诧异。 一个女人。
然后两个人沉默下来。
到第二站的时候,嫣从行李中拿出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念羽问。
以前去过的地方,拍下的作品。嫣一边说着,一边从里面掏出相片。有西藏的草原天空,江南流水人家。色彩鲜明。还有一些黑白照片,内容有关死亡的主题。
念羽看着手中这张死亡的猫的照片,说,这些内容有很多故事。 嫣把头望向窗外,霓虹闪烁的流光若隐若现地轻抚她的脸庞。她看见自己很安静地走进这家咖啡店,要了一杯摩卡。然后将电脑打开,开始写策划书。吧台那部电视机播放着纵火的新闻,几个服务生围坐一起各自讨论起女孩。角落有一男女,细语呢喃,眼神暧昧。有美丽的女子,穿邋遢的裙子,赤着脚,安静的看书。电脑旁边的咖啡已经冷淡,店即将打佯。将写好的策划书整理保存,然后离开。
嫣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男子已早早睡去,整个房间凌乱不堪。他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时常情绪暴躁,摔砸物品。屋子里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桌子上那个裂开缝隙,让她不由想起他动荡的生活,顿时从心中涌出澎湃的悲情。 她走到窗台,点了支烟。远方依稀能见几处光芒,那是与城市一起醒来的灵魂。她抬起头,漆黑一片。 日子在不稳定的根基上慢慢流走。
那天嫣接到他的电话,他的语气很平静。他说,我要送给你一朵莲花。 她内心顿时充满恐惧,顾不上老板凝固的神情冲出办公室往居所赶。这时楼下已经围了一大堆人群议论纷纷。她挤进人群,看到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血液蔓延开来,那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从二十三楼坠下,头着地......人群中偶尔传来这样那样的议论。嫣将他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他死后被葬在一棵老槐树下面。嫣离开这里的那天,大雨磅礴,野草疯长。 霓虹在嫣的脸上渐渐褪去。她对念羽说,你看外面这么黑,是不是藏着宝贝。 我不知道,或许它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 我希望它与世无争。嫣笑。 火车已经过四个站,念羽有些倦意。翻个身,把头靠在包上。
嫣的笑容慢慢模糊不清,这时从火车外面射过来一阵强光。我闭上了眼睛,却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衣角。是一个小孩,他指着我面前的那扇门说,那哭声让我恐惧。我推开房门,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气味。莫蝶蜷缩在逼仄的角落,地板已经让泪水浸湿。我走过去,说,你为什么要哭。
她仿佛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闯入这里,顾自擦着眼泪。
我于是过去拉她的头发。她突然开怀大笑,推开我,跑进卧室抱起那具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说,你不是我的王子,你不是我的福祉。你看......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刀,割断手腕。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尸体上,腐烂的气味愈加浓烈。 我说,你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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