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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应该要怎样来描绘这样的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遥远而又陌生的从前蓦地都从被遗忘的边缘跳了出来;如同一部残缺的电影在一台锈迹斑斑的放映机上讲述着还不足以成为历史的故事,多少能让人有一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不能完全唤醒人的回忆——如果真的要说的话,那感觉便如同漂浮在一个虚空般的梦境里窥视着另外一个梦。在梦境里面,未来,现实和过去并不能分得那么清楚,就如同一团散乱的毛线,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谁在用指甲敲打着通往阳台的玻璃窗,用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腔调对我说:“喂,晓,外面又下雪了。”
我也不清楚那人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足以从现世闯入到我的梦境里面——还是,梦境与现世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人们把某一些称为现世,某一些称为梦境罢了——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是没有其他人的,他们早已经出去了。
通往阳台的玻璃窗上积着一层朝露一样的水珠,从那里看出去,就像是隔着自己流泪的双眼看世界一样。不过,确实可以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真是下过雪了吧。昨夜的雪下得可真是大,洁白洁白的雪花都已经飘到我的梦里面了。因为梦里面,我就是在雪花漫天的原野上徘徊。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是在寻找,寻找一条走出这片荒原的道路。但是无论我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再回头一看:平整的原野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对于我来说那么漫长的路途对于这片雪原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对于它来说,我只是一直站在那儿,双脚深深地陷入了它的身体里面。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雪的时候,我还在四川,年纪很小,大概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那是一个大年初一的早晨,我也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父亲在院子里叫我:“晓,出来看雪人啰。”想起来,父亲那个时候是很高兴的,他一连叫了我好多次,还不时来敲敲我的房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确切的时间现在也记不清楚了,当时反正觉得在床上磨蹭了很长时间——我裹着被子走到大门口。虽说下过雪了,但也许是下得不大,或者已经停很久了:只能看见山坡上的竹林和松林有积雪,近处几乎是看不见什么雪的,尤其是院子里面那棵据说是父亲的爷爷新手栽的核桃树——叶子落光了,浑身又全都裂开了口,现在又被融化的雪水把每一根枝条都浸湿透了,就像是正在腐烂的尸体一样。
我那个时候就斜倚在门框上看着父亲在院子里面东奔西跑。那个样子,就像上刚会走路的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我一样——只是,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再嬉戏玩耍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是看电视就是吃饭,除开了这些,剩下的大抵就只有沉默了。
看了一会儿,我才明白:父亲是在用他喝酒用的杯子收集散落在院子里的星星点点的雪花,然后倒在核桃树最低最粗的一根枝干上,的确有一些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雪人,而且小巧玲珑,更显得可爱。现在想起来,父亲那个时候应该是想让我和他一起玩耍吧。至少我当时应该对他说一句高兴的话,甚至只是对着他笑笑也好吧。可是,我当时却裹着被子,又重新回床上睡觉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由于愧疚而对雪多了一份依恋。就连在雪地上行走,对我来说,对我来说,也都成了一种奢侈——那样光洁平整的雪地,她的纯洁与美丽是不应该被我所破坏的。还记得第一次在杭州看雪,已经是去年事情了。那一天,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又步行了半个多小时,就是为了去看一看“断桥残雪”。而当我到的时候,断桥是有的,但却没有所谓的“残雪”。那里多的是人,也许比天上的雪花还要多。桥面上的积雪,早已变成了游人脚底的淤泥。而桥栏上的积雪,也早被好事的游人你一把我一把给捧走了。
围着西湖转了整整一圈,唯一有一片荷田让我流连忘返。当时已是隆冬,荷花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的荷叶和莲蓬也被秋风带走了灵性,没有一点生气。而这些枯黄衰败的荷叶偏偏又被融化的雪水浸湿,偶尔还顶着一小撮积雪,不禁让我记起了老家院子里那棵奄奄一息的老核桃树,想起那个大年初一的早上,想起我年迈的父亲。
年初,第二次离开四川到杭州来。我们那里没有火车站,父亲一直将我送上了去火车站的汽车。因为怕我误了火车,父亲早早地便帮我收拾好了行李,催促我出门。到汽车站的时候,离第一趟车发车还有十几分钟。我买了票,放好行李,早早地便上了车。车厢挺高的,我坐在座位上便看见父亲的头顶了。我与同行的人闲聊着,父亲敲敲车窗,让我打开。我打开车窗,父亲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我一一点头答应。最后,父亲顿了顿,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又叫我把车窗关上。我关上窗,发现父亲把头转向一边。
汽车开动的那一刹那,父亲转过头来目送我,我慌忙打开车窗,想要说些什么却也终于没有说。车站渐渐地越来越远,父亲还一直站在那里。那一刻,我才发现他真的是老了:脊脊也弯了,头上的白发也多了。我忘了当时有没有在下着雪,但我相信如果当时我飞着雪花的话,那定会是一副优雅而凄美的画面——不过,我却是这一生也不愿再看见那一幕了。
我才觉得命运是那么残酷,原本以为,父亲一天一天地衰老下去,而他所消失的光华必定是一丝不差地全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直到某一天某人告诉我说我的胡子里有黄色的,白色的,而黑色的居少,我才明白:自己也在随着父亲一同老去,而且似乎比他更快。我和他所消失的光华,却不知被哪个好事的精灵带走了。
我们一家只有三个人,现在却分居三地,只有母亲一人还守在老家的老屋里。有时候,我在想:无论我和父亲当中谁现在死去,都会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一个陌生的人盖上一块陌生的白布——身边连一件熟识的东西都没有。
我穿好衣服,来到阳台上。雪刚停了不久,还没有开始融化。我抓起一把撒到空中,一阵干涩的河风吹过,雪花就像是天使的羽毛一样,飘到很远很远——还没有落地便看不见了——大概,我们这些人的生命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 本帖最后由 微人 于 2007-10-30 18:51 编辑 ] |